《梵澄先生》,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4月出版。一百来页的小书,2小时看完,了结了多年的一个心愿。
我与梵澄先生是有缘分的。
05年,我写过一段话:
[quote]大概是12年前,恍闷的我站在三角地那个书店里面看到一本小书,《周天集》,一口气似乎是看完了。买回来,就像是拉了一位挚友,把臂而谈,欢畅无比。[/quote]
那是一本三联出的小白书,因此而认识了阿罗频多与徐梵澄。
今天这本,作者叫杨之水,正是当年那本书的编辑,她同时也是那个时期《读书》杂志的编辑,因此而从87年开始,与梵澄先生有了长期的交往。
这本书,正是杨之水所有与梵澄先生交往有关的日记的汇编,日记写得很翔实,因此,得以了解到十多年前,我遇到那本《周天集》的前缘,以及更多的,关于梵澄先生本人。
还记得1999年年初的一个冬日,站在一个报栏前,突然看到《光明日报》上的一个讣告,上面一个大照片,是梵澄先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梵澄先生的照片,却是在讣告上,当下的念头就是,在北京多年,受到他那么大的恩惠,怎么没去看望老先生呢?
果然,他的晚年是非常寂寞的,杨的日记里面,坐着这么一位寂寞而昂然的老者。
他的寂寞,不是简单的一个人生活。一生独居,是命运的结果。
年轻时,他是一个心志接受鲁迅砺扬的人,一心求取精深的学术,得一机缘而远赴印度,意欲专研佛学。
抵印后先是在泰戈尔国际大学执教,后又因一机缘而入阿罗频多学院任教,从此在学院主人米娜的挽留下,直至米娜去世,才返故国,时年已近7旬。
在印期间,唯一的短暂的婚姻,是和画家游云山先生,但两人分歧甚深,不多久就分手。
但,这都仅仅是简单的寂寞,绝非梵澄先生根本的寂寞。
他根本的寂寞,是举世没有与他心里最敬畏部分相通相知的人。
梵澄先生是一个极具文艺才华的人,正因此,鲁迅非常的看重他,甚至甘于在私底下为他做誊稿的事情,为此许广平还曾为文抱怨梵澄。文艺的才情占据了他主要的部分,但是,当他进入阿罗频多学院,一扇更高的精神之门向他开启之后,这位才子的心里,逐渐有了更深层敬畏的一角,这个角落,导致他把一生大部分的精力,花销在翻译阿罗频多与古印度精神典籍的工作上,也导致他把一生最强力的时段,贡献给了阿罗频多学院。
正是这个角落,是无法向外人道的。
梵澄先生的才情,是不难有欣赏者的,杨之水就充当了这个角色。他们俩的交往,不是单纯的编辑与作者,而是学生与老师的关系,杨的日记里,几乎总是提到,在告别梵澄先生时,他总要说,“要多来啊。”
至于精神的那个部分,怎么说呢?
在87年的日记里,杨在叙述梵澄的经历时,提到阿罗频多,“到晚年,差不多就是个神经病了。”
当杨请求金克木为徐译《五十奥义书》写书评时,金克木很隐晦地回复,“现代所讲不过都是古为今用,一涉及此点,岂能说话?故我实不欲说,非仅不敢说也。”
。。。
一直到1993年10月,徐希望出版《母亲的话》,才和杨谈到“母亲”(米娜),“她厉害得很啊!我在地板上睡觉,左肩得了风湿,胳膊抬不起来,到医院问诊,也没有效果,过不久,牙也疼起来。有一天早上,在院子里与“母亲”相遇,合掌打过招呼之后,各自走路,忽然母亲猛地一回头,瞪了我一眼,一道目光射过来,回去之后,牙也不疼了,臂也不疼了,竟这样奇迹般地好了。这目光是一种力,一种巨大的精神之力。”“母亲的精神力量是巨大的,我能够把室利阿罗频多那样精深的《神圣人生论》翻出来,没有精神力量的支撑是不行的。”
此外,他就很少谈及他最敬畏的那些人事了。
正是因为这个敬畏,他在类似共产主义公社的阿罗频多学院工作将近30年,从来没有一文薪水,只管吃住,出版著作也没有稿费,期间两次向“母亲”提出想回国,都被挽留而止,直到“母亲”去世,阿罗频多学院几近倒闭,他才回国。
他在1993年10月,一次对杨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对走过的人生道路一点儿也不后悔。”
除了以这种轶事的形式,精神之门里面的景观,是没法说的,他只有通过撰写《陆王学述》,略加阐发此一心意。
《陆王学述》原本只是应《宗教研究》写的一篇文章,后来越写越长,成了他试图以一种国人亲切的形式,叙述高等精神的一个努力。
据守着这个角落,梵澄先生是一位寂寞而昂然的老者,因才情而寂寞,因精神而昂然;或者,因精神而寂寞,因才情而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