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影评猥亵了一部真正伟大的电影。
老实说,我没正经读过李银河的文字,也没正经读过王小波的文字,即使是在这两人被炒得最热的时候。不过,看了下这影评,也就可以想象这所谓自由主义学者的智识水平了:电影一点都看不懂,固然是她的权力,但也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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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河:一部令人震惊的电影
昨天看了一个电影《狗镇》,感觉用震撼来形容都嫌不够,也许要用震惊才行。
影片写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女儿格瑞丝(妮可·基德曼扮演)认为爸爸不正义,不想再做他的女儿,逃到偏僻深山中的狗镇。狗镇中的人们自私、麻木、残忍,把格瑞丝对穷人的浪漫想象打得粉碎。她的善良换来的是欺骗、冷酷、奴役、猥亵、强奸。她向往的天堂原来是地狱。最后她父亲来解救她时,她脖子上戴着枷锁,走路时用锁链拖着一个磨盘,因为躺在床上无法反抗,镇里所有的男人都强奸过她。她对父亲的权力从否定到肯定。当她父亲建议杀条狗吓吓镇上的人作为了断时,格瑞丝的建议是把全镇烧光杀光,并且冷血地亲手打死了欺骗她爱情的伪君子,没有一分钟的犹豫。
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影片明显的“政治不正确”,对穷人人性弱点的揭露毫不留情,有明显尼采哲学的意味。简直可以说完全是尼采哲学的电影版图解。但是,它绝不像我们那些政治思想图解的影片,只有骨头没有肉,它所有的人物、事件、思绪都真实可信,有血有肉,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尽管全剧没有用实景而完全是舞台布景拍摄,这点也很惊人)。因此,观影效果更为强烈。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你们都该死,你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它就能做到,让每个看完电影的人在黑帮血洗狗镇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快感,欢呼雀跃,觉得解气之极。在片尾字幕时,还怕它的意思不够清楚,在背景中放了几十幅贫民窟的真实照片,肮脏、丑陋、血里糊拉。
前些时看到一位生在农村的知识精英的文章,批评鲁迅对下层人的描写(如阿Q),说他把下层人写得愚昧、麻木,是利用手中的话语权欺负穷人,不正义。在他看来,只有讴歌穷人才是正义的。当时我对这文章就感觉有点似是而非。看了《狗镇》,才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贫穷是罪恶。早就听到过这种说法,原来很不理解,因为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一直是表扬贫穷的。其实,贫穷有什么可表扬的呢?在几千年弱肉强食的历史中,贫穷不一直就是罪恶吗?贫穷就是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失败有什么可表扬的呢?贫穷不是美的,是丑的;不是值得骄傲的,是值得羞愧的。或者是比较懒惰,或者是比较笨,或者是不够幸运。如果一个人活成了下层人,那就是活得最失败的人,被淘汰的人,有什么可表扬的呢?
中国解放后的三十年有点特殊:人为地设置了下层人向上流动的障碍,如工农业产品的剪刀差,如不许流动的户籍制度,如城乡双轨制,这就有点欺负穷人的意思,使农民对城里人有了怨气。使得上层显得不够正义,使得为下层说话有了点正义的味道。但是在人为障碍取消之后,这点正义也就慢慢消散了,我们又回到了尼采命题:贫穷到底是不是罪恶?
总之,我觉得尼采和鲁迅如果没有走极端,没有说穷人就该死,那他们大体上还是站得住脚的,其理论有深刻的合理性,虽然显得有点“政治不正确”。
《狗镇》再思(2009-04-03 18:40:20)
标签:杂谈
自从我写了《狗镇》的观后感,所有的朋友都跟我急了。李春光急赤白脸地问这是不是真是我写的,准备去辟谣;林春来信说,我相信你写这东西的时候不是你自己了。我也很震动,想了好几天。把我给李春光的回信照录在此:
李春光,你好。
文章确实是我写的。是我看了电影后很震惊还没醒过闷来的时候写的,发在博客上,但是很快就删掉了。因为政治上肯定是不正确的。
但是我觉得摩罗他们批鲁迅也有点问题,有点似是而非。其实读尼采时也并不很喜欢,觉得他太不同情弱者了。但是他的非理性完全一无是处吗?我很喜欢福柯,他也深受尼采影响,跟自由主义有点格格不入。我在这二者之间有点想不明白。应当说我只是把自己内心的疑惑提了出来,并没有定论。
李银河
仔细想了想与此相关的论题,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个人问题还是体制问题。一个社会有人穷有人富,到底是个人的错还是体制的错?我上次多说了个人的错,是有偏颇的。可是我那样说时心里还想到中国很多农村的地主,不止一个了解农村、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说过,大多数中国的地主富农都是勤劳致富,恶霸只是极少数,而贫下中农倒是比较懒惰和不聪明的,所以中国的土改在很多情况下都是奖懒罚勤的(当然从政治上和把土地收归国有上是必须的)。有本书《半夜鸡不叫》就是给周扒皮翻这个案的。表扬贫穷没有道理。当然,这个个案不能证明贫穷都是个人努力不够造成的,纵观历史,横看当代,贫穷基本上应当说是体制造成的,是体制的不合理,不能怪个人。据说,中国现在的亿万富翁90%是高干子弟,这肯定是体制不合理造成的,绝不能说他们就该这么有钱,就是最优秀的人,最努力的人。
社会主义好还是资本主义好。从社会正义的角度讲,还是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就是救济穷人,资本主义就是带来恶性的两极分化,富人愈富,穷人愈穷。所以像尼采哲学那样不同情穷人,不帮助穷人,是不正义的。社会主义就要大搞“杀富济贫”,当然是经济上的杀,不是肉体上的杀,就是要把从富人手里拿过来的钱为穷人搞福利,保障大家都有一个温饱体面的生活,不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中国的基尼系数从70年代的0.2飙升至0.5,从全世界最平等的社会成为贫富差异最大的社会,是一个大问题,搞不好要出大乱子。
要自由还是要平等。人生而不平等,有人长得美,有人长得丑;有人聪明,有人愚笨;有人生在富人家,有人生在穷人家。如果只强调自由和公平标准,由于起点不同,社会就可能失去平等和正义。在这一点上自由主义与尼采有相通之处,都强调自由,忽略平等。这也是我以自由主义的立场会掉进尼采陷阱的原因。尼采的哲学适用于丛林社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只有公平,没有正义。就像《狗镇》里的社会,谁强谁就出头,谁弱谁就活该倒霉。如果这个世界永远是个丛林,那可真成了人间地狱了。
一位终身怀抱理想主义的朋友设想过一个乌托邦的社会,在其中所有的人都有一份基本的生活保障,其余愿意从事高级的具有创造性的工作的人可以仅凭自愿和兴趣去做,并不一定要高额报酬。因为他对做这样的事情有兴趣(比如写小说,画画,作曲,跳舞),你给不给报酬他都会乐在其中。我没有认真对待这个设想,觉得太不可能,太离谱。可是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非常大胆的想法。虽然历史上没有成功的先例,但是可以成为激励我们改良社会的一个遥远目标。我觉得它很像马克思所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当一个社会的财富积累到比较高的程度时,这未必不是一个社会改良的切实可行的方案。我强调社会财富积累这个硬指标是因为,贫穷的共产主义方案我们已经实验过了,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