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讲坛经.3

建立了“世人本来就有大智慧之本性”的逻辑起点之后,慧能首先给出最基本的操作,也就是我们可以在每个时刻来着手的行为:定慧相等。

慧能选择“定慧相等”作为向诸位推荐的入手处,是有缘故的。

世间学佛的人都知道,打坐、入静,是第一课;任何其他途径修行的人也都知道,入静,是第一课。入静,入定,都是门径;目的或效用,就是生慧,长智慧。
门径,是大家都瞧得见的;目的,就难说明白了。所以常常有修行者提问,“我坚持每天练习静坐,但怎么才能得到智慧呢?”
这样一个提问,就直接说明了此一类修行指导的失败:你说我入静能生慧,但我静坐这么久了,怎么就是没有生慧呢?
这一失败是必然的,因为把一个缺乏客观判别标准的“慧”,拿来做一个简单行为“入静”的效用,必然导致无所适从:你说我跨过这道门槛,就可以看到仙境,可是我当跨过门槛,怎么只是看到门前一个草坪加上几棵秃枣树而已啊?

慧能认为首先就应该纠正这个错误:
诸位,我这个法门,定慧是入手的根本。而对于定慧,世人的第一个迷误,就是把定慧分别来看待,认为定是定,慧是慧,有了定,然后才有慧;或者,籍由慧,而生得定。这是把同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硬生生分剖为两样东西,以迎合世人思维习性里面的因果关系模式,而分别视之为因和果。
定和慧,其实只是你在修行之途上,所能迈出的第一步的一刃之两侧,是一种体与用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两样可以并列的东西。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是两样东西;一个苹果和这个苹果好吃,怎么能够被看成两样不同的东西呢?当下的定,就是慧之体;当下的慧,就是定之用;当下的慧之时,定就在慧之中;当下的定之时,慧就在定之中。这就叫定慧相等。
修道之人,在做自我状态设定时,切莫有“先定,然后生慧”、“先慧,然后生定”之类的念想。作此念想,必然导致你的全部言辞,当下就脱离你的本性;然后你将不得不需要有更多的言辞,来掩盖自己言行不能归一的窘状,也就立即坠入所谓四相之中:是啊!不是啊!不是是啊也不是不是啊!是是啊也是不是啊!
世人就是这样,总在这里陷入无穷争论与自我圆说之中,总是与事物及自我的本性似乎只有咫尺之遥,却天人悬绝。

把定慧分别为二,就是世间修道者在入门处所犯的最大错误;或者说,世间修道者在入门处有可能犯的最主要的错误,都可以归因于把定慧分别为二。
例如,有人说,修行,就是每天要有时间给自己打坐入静。
打坐入静,这是一个身体姿态的指导,当你遵循此指导的时候,实际上就等于已经把定慧分剖开了,因为你认为,我一定要先坐下来,慢慢入静,然后,才有可能让自己进入一个更为智慧的状态。
这就是说,你已经预定了两样东西,希望经由第一样东西-打坐入静,而收获第二样东西-智慧。
殊不知,这正是你最大的错误,最根本的迷误。

这样一个常见错误,維摩詰就曾经给释迦牟尼的弟子舍利弗指出来过。由于舍利弗时常宴坐于树下,某天維摩詰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对舍利弗说,“你以为整天坐在树下就叫宴坐?”那么,何谓宴坐呢?維摩詰的原话我放到注释里面去讲1,一句话,是心坐,是定而慧。

一个人属于所谓三摩地的境界,非常简单,实际上就是这个人在一切时刻,无论行住坐卧,都只是一个直心,一个直截了当的境地本身。参见:现在
所以《淨名經》说: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
这里把这个境界称为“直心”,是相对“曲心”而言的。
所谓曲心,就是在你的头脑里,你的自我内在对白里,你对他人的言辞里,也许可以清晰地叙说任何道理与诫命,唯独,没有以自性的尊严加入到你的身心实地。这就是一种曲心。
实际上,这世间的几乎一切所谓学问者,可以连篇累缀地写下汗牛充栋的世间一切有关心灵与精神的知识;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所谓修行者,可以每日萦回颠簸于酣畅道理与犀利箴言之中;...但,都只是曲心。

所以,我慧能此时与诸位叙说这一切,唯有立于直心境地,才是合法的。
所以,我此时替慧能翻译传写这一切,唯有立于直心境地,才是合法的。

这个直心,就是定慧相等。

说了半天,我之所以强调定慧相等,似乎是反对选择其他入手修行法门的,其实不然。世间人常常称呼慧能这一系为禅宗或顿教,因为定慧相等,顿然而悟;然后称呼其他着重修持的法门为渐教,因为修持的积累,以变化气质。以顿渐相对而称,纯属阑外误解。各位切记:法无顿渐,人有利钝。

世间人,有千万人;世间法,亦有千万法。千万人的佛性是一样的,千万法的根本,也就是一样的。所以说,无论渐教顿教,都是: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1. 1. 在《維摩詰經》里面,这段话有两个译本,如下:
    夫宴坐者,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不起滅定而現諸威儀,是為宴坐;不捨道法而現凡夫事,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在外,是為宴坐;於諸見不動,而修行三十七品,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為宴坐。(鳩摩羅什译本)

    坐當如法不於三界現身意,是為宴坐;不於內意有所住,亦不於外作二觀,是為宴坐;立於禪以滅意現諸身,是為宴坐;於六十二見而不動,於三十七品而觀行;於生死勞垢而不造,在禪行如泥洹。(支謙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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