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先生(王阳明之弟子)在冲元跟1百多学生说了如下这番话:
先生曰:自先师提出本体工夫,人人皆能谈本体说工夫,其实本体工夫须有辨。自圣人分上说,只此知便是本体,便是工夫,便是致;自学者分上说,须用致知的工夫以复其本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废其一,非致也。世之议者或以致良知为落空,其亦未之思耳。先师尝谓人曰:"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工夫。"戒慎恐惧若非本体,于本体上便生障碍;不睹不闻若非工夫,于一切处尽成支离。盖工夫不离本体,本体即是工夫,非有二也。
王阳明把人生存于此世间的根本任务,归结到“致良知”上。但平常人若从字面上看,致良知,这三个字实在是空泛得很。
首先阳明把人进步的根本称为“知”,那么什么是知呢?是不是平常我们的认知,知识,观念...等都是知呢?
然后阳明给知加上一个良字,表示人的正当选择,但这个良如何由我们判断出来呢?
最后那个良知又如何获得呢?单纯说一个致字,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啊?
所以致良知这三个字,本身带出来的问题一大堆。
于是阳明说,单纯就人的精神而言,就是两个方面的内容:本体,和工夫。所谓本体,就是人的心灵本质。这个东西是不是成立,不是一个可以用解剖刀弄出来给人看的东西,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它首先本身就只是一个对自我感知的结果,然后只有这个自我达到一个特定的状态下,才能出现自我认定为本体的感知,因此,对每一个人来说,这个本体不是外人可以通过描述而被我向外看到的一样东西,而是完全地向内,走到一定位置,才开始感知到的东西。
但人世间的一个大难题,就是这个“走”,我们如何才能向内走那么远,以至于达到一个本体的感知呢?这就是王阳明所谓的工夫。
因此,本体是一个目标性的东西,而工夫,是达到那个目标的途径,这两者当然可以说成是一个东西:没有工夫,达不到本体,不存在本体的话,工夫也就无意义。
然后阳明开始讲,本体可以如何描述,工夫又可以如何描述,但这两个东西不是什么东西,干脆,阳明使用了可以付诸操作的方式来说明它们:"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工夫。"
为什么说戒慎恐惧是本体呢?戒慎恐惧,纯属状态的描述,作为本体,我们当然只能尽可能地从外面来描述,而无法说它是如何如何组成,那个感觉到位了,也就约略达到了本体的意思。什么感觉呢?
戒,可为不可为,无丝毫混沌处,天然明晰的判断
慎,细微密集处,莫不庄严以待
恐惧,敬畏,面向自我本体,而非外物。
为什么说不睹不闻是工夫呢?人之处世,或睡或醒,醒的时候,眼耳鼻舌身,还有大脑的意念,无不是在忙碌着的;睡的时候呢,大多数时候至少意念并未停歇。所以我们可以反过来问下自己,是不是所有这些都注定无法止歇,哪怕一会儿呢?
实际上,那个止歇,就是功夫,就是我们所需要从事和训练的功夫,阳明先生只是略言为不睹不闻而已。
如果还有些悟性的话,我们可以看到无法止歇的结果,确实就是“于一切处尽成支离”,世界被我们的庸常感知所粉碎了。
今人讲学,以神理为极精,开口便说性说命;以日用饮食声色财货为极粗,人面前便不肯出口。不知讲解得性命到入微处,一种意见终日盘桓其中,只是口说,纵令婉转归己,亦只是比拟卜度,与本来性命生机了无相干,终成俗学。若能于日用货色上料理经纶,时时以天则应之,超脱得净,如明珠混泥沙而不污,乃见定力。极精的是极粗的学问,极粗的是极精的学问。精精粗粗,其机甚微,非真实用工之人,不易辨也。
此段申述,非常清楚地表现了龙溪的悟境,不是真实抵达那个境界的人,是不可能如此切实揭发出那个隐秘真相的。
对于常人而言,最高的精神位置,是“想法”,是“理念”;对于问学之人,有专致的精神经历以及阅读思维体验,因此能够滋生出观念,直至系统而圆满的观念;进一步,对于人间导师,能够以其观念贯注常人有“分别见”的诸多意识领域,从而被奉为导师,可堪学说与思想。
实际上,歧误最深切难返的,正是在那些丛生之学说思想那里。“开口便说性说命”只是曾经的一个小例子而已,现在这个时代了,我可举为例的就太多了,例如Heidegger,我忍不住要用他来例示西方思想的成就,正是这个高度。
吾人今日讲学,未免说话太多,亦是不得已。只因吾人许多习闻旧见缠绕,只得与剖析分疏。譬诸树木被藤蔓牵缠,若非剪截解脱,本根生意终不条达。但恐吾人又在言语上承接过去,翻滋见解,为病更甚。须知默成而信,孔门惟颜子为善学。吾人既要学颜子,须识病痛,斩除得净。不然,只是腾口说,与本根生意原无交涉也。
朋友中有守一念灵明处认为戒惧工夫,才涉语言应接,所守工夫便觉散缓。此是分了内外。一念灵明无内外、无方所,戒慎恐惧亦无内外、无方所。识得本体原是变动不居,不可以为典要,虽终日变化云为,莫非本体之周流,自无此病矣。
吾人学问,自己从入处,便是感动人样子。从言语入者,感动人处至言语而止;从意想入者,感动人处至意想而止;从解悟入者,感动人处至解悟而止。若能离此数者,默默从生机而入,感动人处方是日新。以机触机,默相授受,方无止法。此颜子所以如愚而未见其止也。
吾人今日讲学,先要一切世情淡得下,此是吾人立定脚跟第一义。《中庸》结末开口说个淡字,正是对病药方。淡原是心之本体,有何可厌?惟心体上淡得下,便无许多浓酽劳攘,便自明白,便能知几,可与入德,直入至无喜无怒、无声无息。只是淡到极处,立心为己,便是达天德根基。若起头清脱不出,到底夹带包藏,只在世情上拣得一件好题目做,与孔门黯然日章家法,奚翅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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