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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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逍遙遊

 

人是安然地生活于日常,偶爾有疾病的困擾,最後是死亡,寂滅一切恐懼和情感。因此,一直以來最困難的疑問就是:存在超脫于此宿命的機會嗎?如果爲了那個遙遠的可能性,不止是要在日常裏面添加無數刻苦,更會使得自己的日常逐漸喪失通常的意味,斯又何求?莊生故言鯤鵬,興小大之辯,固然所求遙遙,然無害于物,則日夕可親証者也。- 于此地者,“小”是一種折磨,唯日夕以求而得稍息。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物有其小者,亦有其大者。小大固有其异而自処如如耳。然人在此中,有其特別的處境:人,不幸而具有思想的能力。

凡所謂思想者,非契合自身實境之想也。人必自処其小,而後生發思想,以怨懣,以幽思,以飄揚,以寧定,不一而足,其要者,皆非實境而不安於實境。人若有實境之言,必非思想,契合而已,其狀不可内而求, 抱一而已。因之,人皆有一自然的途徑可選:由思想而非是,由非思想而入定,定而后實境。小而漸大,水因之而得蓄,風因之而得積。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這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餐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此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湯之問棘也是已。

若夫生者,小生懵然,大生翩然,各守其份,吾人知之,故非份生焉。湯之問棘,所問者何?不甘小大之份也。

   窮髮之北冥海者 ,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 ,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竟,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愚人亦有其小大 ,亦熱衷其小大,故此,焉知小大?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致天下。」許由曰: 「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許由不以堯之小大為小大,故無所用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

肩吾之神人,以非人觀之;連叔之神人,則更識其“之人也,之德也,...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孰肯以物為事”。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 。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臃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 ?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

大用,則必有其不可用者,廼至無可用者也。吾人于此,放下,放下。

汝有至大之物,何以用之,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