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不理性的人

    人是理性的吗?经济学家一般回答说,是。所以翻开任何一本经济学著作,无论是暗示还是明示,他都预先假定人一定是理性的。例如在买衣服的时候,谁都会对一件衣服值多少钱有个合理的评估;在开始做任何事情之前,总会有一个预先的计划;对于多人参与的同一件事情,别人是怎么考虑的一定有一个仔细的估计;为了争取最大利益,很多时候可以作些牺牲,以免因小失大;等等。其实经济学家这么作假定也是不得已而然的,因为他要想就一个经济活动建立一个具有最大确定性的模型的话,甚至是要建立一个数理模型的话,就一定要设立这样的假设,以尽量排除不确定性,从数学上而言,就是能够因此而建立明确取值的函数。

这样的做法在建立以公司为行为主体的理论时,一般是合适的,因为一个公司的行为一般都是经过审慎的多环节的理性决策的。但是如果以个人为主体,这样的假设常常会有比较大的偏差,因为我们在实际生活当中都能够体会到,人在很多时候都不是完全理性的。

最近几年以来,随着经济学﹑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迅速交叉,逐渐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研究领域,被称为行为经济学。这个领域的研究工作广泛运用了正在迅猛发展的神经科学里面的各种工具,来直接地观察与分析人在从事经济类型的活动时,一般会产生一些什么样的心理反应,而这些心理反应又具有什么样的神经活动方面的物质基础。显然,当把人彻底地裸露在物理仪器的监视之下的时候,人的感性与理性交织的本来面目也就一览无遗了。

心理的暴光

最近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一组神经科学家与心理学家,利用功能性核磁共振仪对正在进行博弈对策的人进行了实时的观测,发现了当人在进行经济博弈决策时,其实属于感性的情绪过程对于属于理性的认知过程具有相当大的影响。

    他们让受试者进行的2人一组的博弈游戏称为“获得或失去”,就是让两个人就如何分配一笔钱进行博弈,其中的甲方负责考虑如何分配这笔钱,他决定双方的各自的份额是多少;其中的乙方只有接受分配方案或拒绝分配方案的权力,如果乙方接受了,则双方各获得了由甲方决定的分配份额;如果乙方拒绝了,则双方都无法获得这笔钱。出现这两种情况后,都意味着游戏结束。在受试进行这个游戏时,一直受到功能性核磁共振仪的扫描,以便实时观察其大脑神经活动的状况。

按照标准的经济学原理,如果认为人都是理性决策,并且都是自私而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话,那么可以预期对于乙方来说,他在只有两个选择的情况下,如果他拒绝他将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他接受,即使获得的份额再少,也胜于没有,因此他会接受任意份额的分配;然后对于甲方来说,他能够估量到乙方的这个心理,而出于自私和自我利益的最大化的考虑,他一定会分配尽量小的份额给乙方,而不用考虑被乙方拒绝的风险。

但是实验结果表明,这个标准的预期是错误的。实际的实验结果是,多数的出让份额是总额的一半,而低于这个份额的例子里面,例如分配给乙方20%,有一半的结果是乙方拒绝接受。

根据游戏结束后受试提交的报告,那些受到不公平分配的乙方,一般都有气愤的情绪反应,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而损害了自己的社会尊严感,因此一种负面的情绪就被激发出来,即宁愿损失掉金钱,也要惩罚甲方。同时不公平的分配也激发了乙方在认知与情绪之间的冲突,因为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有总比没有好,但从感性的角度来看,获得不公平的份额将损害自己的尊严。有意思的是,实验设计者还让受试也以计算机作博弈对手,结果发现,当乙方知道甲方是计算机时,则对不公平的分配很少出现情绪反应。

实时的核磁共振仪对脑部扫描也证实了这些心理反应。扫描图像表明,那些只获得10%20%的乙方,他们的双侧前脑岛显示了很大的活动性,说明他们当时心里产生了负面的情绪;那些在双侧前脑岛出现最强的活动性的乙方,甚至拒绝了更高比例但仍不公平的出让份额;对于接受不公平份额的乙方,也在他们的大脑前外侧额叶皮层区域出现了很高的活动性,而这个区域是用来感受认知冲突的,因此这表明当时乙方正在试图对挣钱和感觉不好之间的冲突作调节。所有这些实验结果都表明了,人在进行博弈决策时,情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实验者还针对不同的人群进行了同样的实验,发现那些具有自闭倾向和习惯于生活在狭小的社会圈子里的受试者,一般倾向于出让小的份额,也愿意接受小的份额。这说明标准的经济学原则对理性人的定义,在这个实验里面,其实更适合于缺乏理解他人心理能力的人,而对于前额叶皮层活动强度高的受试者,反映其对他人的心理反应具有更高的认知能力,这样的受试者也正是表现得善于合作的公平分配者。

还原人的真面目

    以个人为受试的研究揭示了当博弈发生在普通人身上时,以往的理性假设几乎是完全实效的。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来建立不同的博弈理论。当从事经济博弈的主体是一个团体组织时,理性原则是可以很好地应用的,因为随着决策人员的增多,程序性环节的强制加入,都使得整个博弈过程基本按照理性的原则进行;当从事经济博弈的主体是普通个人时,显然理性原则已然不适用了,必须建立新的原则,以便引入情绪的作用。只有这样,才能够在对于人类的社会活动的研究当中,还原人的真实面目。

    随着神经科学的理论和手段越来越深入地进入心理学和经济学这些传统的人文科学的领域,使得我们对于更加接近人性的真实面目有了新颖的观点和手段。对于大众而言,理性与感性的交织构成了日常生活的主要旋律,既是欢乐的源泉也是痛苦的渊薮,因此行为经济学的发展,能够做到比以往的心理学和经济学更加真切和深入地了解人的日常心理,解决人们在生活当中遇到的种种困惑和矛盾,也许这也反映了在进入21世纪之后,知识越来越具有人本的精神和人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