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时代的先知-凡尔纳

    1848年,当20岁的儒勒•凡尔纳在巴黎充满憧憬地向他的父亲倾诉自己的文学理想时,一心希望子承父业的律师皮埃尔•凡尔纳先生肯定非常的不安。那是19世纪中期,资本主义在蒸汽机与机械的推动下,正无情地吞食着属于旧世界的一切。巴黎正是那个处于青壮年的资本主义世界的中心之一,整个城市简直就是一个资产阶级主导社会文化的巨大沙龙。作为一个严谨的教徒和亲切的父亲,皮埃尔•凡尔纳越来越对儿子被巴黎的文学优越感所吸引,而偏离自己的宗教正统感到沮丧,不过他肯定没有预料到的是,他自己作为一个热爱科学的博学家的气质已经深深地影响了自己的儿子,以至于10年后儒勒•凡尔纳逐渐成长为20世纪科学时代的先知。

    中学毕业后来到巴黎的儒勒•凡尔纳,奉父命学习法律。然而不久他父亲就读到儿子在信里面说,

    “我越是到文学界人士的夫人家里,越发觉得这些文学信徒所掌握的知识多么广博浩瀚。…与文学直接接触,预见到不断徘徊于拉辛与莎士比亚、斯克里布与克莱尔维尔之间的文学今后的发展,这的确是一件极其新鲜、极其美好的高兴事儿。…只要法兰西仍存在一位能使心灵颤抖的诗人,那就让部长、议长、议会统统见鬼去吧;历史已经证明,政治属于短暂的偶然现象。我要跟歌德一道思考、吟诵:使我们幸福的东西没有一样不属于幻想。”

    这种内在的激情使得年轻的凡尔纳义无返顾走上了经常受到贫困威胁的文学之路。随后的近10年里,在大仲马在帮助下,巴黎文学艺术界逐渐接受了他,然而他也逐渐认识到了自身需要某种突破,才能在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这些大师们的身后开辟一个新天地出来。

    这时凡尔纳热爱探险,崇尚科学的天性,以及他从小受到追求新知的父亲的感染,开始在他摸索描述人性的新方式时发挥了作用,伴随着资本主义世界的扩张而涌现出来的人类新知,堆筑成一条暗栈,使得凡尔纳轻松地来到了一个被科学预示的未来世界,在那里向19世纪的人们描绘新奇,惊险,而不变的人性。

    凡尔纳首先着手于系统地学习自然科学,从曾经勾动他幼时幻想的地理学开始,他的视野渐渐扩大:从地理到地球物理和普通物理,再到数学,天文学,化学,生物学…,幸好他交游甚广,在他的朋友圈子里面,各门专业的人员几乎都不乏其人,自然方便地成了他的入门导师,特别是他的堂兄亨利•加塞,是享利四世中学和巴黎综合工科学校的数学教员,曾分别于1853年发表《宇宙学教程》,1856年发表《力学的基本原理》,后来加塞自然成了凡尔纳最为倚重的科学顾问。

    记忆力强大的儒勒•凡尔纳每天清晨5点钟起在家里,或在国立图书馆里开始学习,日复一日积累下了约有两万余张卡片,艰苦的劳动使得他首先成了名副其实的地理学家。而1862年底他的第一部取得巨大成功的科幻小说《气球上的五星期》,正是一个有关地理学家从事地理探险的故事:英勇无畏、久经考验的探险家费尔久逊博士,在伦敦皇家地理学会的支持下,于1862年开始乘坐气球飞越非洲,以便将非洲的地图测绘完整。小说体现了惊人的科学性,例如凡尔纳对尼罗河的源头作了精确的描述,而仅仅在1862年7月28日才有欧洲探险家到达河源。而除了地理学之外,凡尔纳还在小说里面设计了一套操纵气球,能够使气球自由升降而又用不会耗费半点气体的独特系统。即通过加热一根蛇形管的外壳,氢气便能升高,停止加热便可以下降,从而为气球寻找有利方向的气流。小说的出人意料的成功,甚至吸引了一批航空爱好者专门成立了一个空中航行研究学会,并依照小说的设计制造了1只命名为巨人号的大气球,在举行升空仪式时引起了极大轰动,招致很多显赫人物都要求坐进气球宽敞的吊篮,进行在现在看来其实很危险的氢气球航行。

    从此凡尔纳的创作一发不可收拾,同时构思和写作好几篇小说几乎成了他的习惯,于是那些成为后世经典的科幻作品以平均每年出版两本的速度,源源不断地来到满心期盼着的大小读者手中。开始是总标题为《奇异的旅行》系列作品,包括《地心游记》,《从地球到月球》,《环绕月球》,《海底两万里》,《神秘岛》等等,然后是《80天环绕地球》,《大木筏》,《两年假期》等,从地心到海底,从地球到太空,凡尔纳借助科学赋予的想像力与非凡的文字驾驭能力,构筑了一个几乎能够让读者触摸到的未来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类依靠科学技术而发明了无数神奇的机器与工具,一个个悲剧与戏剧的主角,依靠机器与知识的力量,在命运与时空的新奇疆域里面进行无止境地探险。

    如果说令当时读者醉心的是一种向未来探险的感官刺激,而最令现代人称奇的是凡尔纳的先知先觉,因为我们现在可以作证,凡尔纳设想的大部分“未来世界”,都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还有一些,甚至依然属于我们对于未来的憧憬。

    凡尔纳的小说常常充斥对于地球上当时还属于探险家光顾的地点的描述,他作为地理学家的严谨态度保证了那些描述都是极其的精确,例如他对北极的叙述如此逼真,以至于真正的探险家都认为是一部“最出色的航海日志”,并相信凡尔纳一定是曾亲身到达过书中所描写的那些地点,他甚至还准确地预言了小说出版后四十五年才到达北极的远征队的出发地点。

    至于凡尔纳在小说里面设想的那些机器与工具,以及各种技术实现方案,例如水底旅行的潜水艇,利用海洋各层海水的温差来发电,发射飞船的弹道,飞船登月以及返航的方式,电报,大型天文望远镜等,都是基于凡尔纳的严谨的科学推断和深刻的直观能力,因此在20世纪都纷纷成为人类的真实事物。其中最为后人所称道的是凡尔纳所预言的人类登月之旅。

    在写《从地球到月球》和《环绕月球》之前,凡尔纳作了非常深入和扎实的科学研究,对于航空器的材料与设计,航空器在空气中的飞行状况,弹道飞行速度,起飞地点,太空飞行的失重以及回收溅落等等,都有详细的计算分析,并且都一一绘制想像图形。完成小说初稿之后,凡尔纳非常谨慎,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计算是否准确,于是请他的数学家堂兄加塞再次认真地算了一遍。最后甚至在已经出了校样之后,他还给出版商回信说,“一俟拿到月球旅行第二部分的长条校样后,我便立刻找那位有能力的天体数学家过一过目。这样,我将确信不会出什么差错…”,于是他登门拜访了19世纪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当时法国科学院的终身书记贝特朗。正是这种扎实的近乎科学研究的工作,使得他自己就在头脑中预先进行了一次提前将近1个世纪的月球之旅。等到20世纪60年代,当美国人开始从地球到月球的往返之旅时,人们突然发现,其实凡尔纳早已经去过了,因为整个登月过程的大量具体细节都已经被凡尔纳在小说里面描述过了。一次执行登月任务的宇航员弗兰克•博曼说,“我驾驶的宇宙飞船跟巴比康的宇宙飞船一样,也是从佛罗里达出发,重量相同,高度一样,后来掉落在太平洋上离小说确定的位置仅四公里处,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巧合!”甚至当弗兰克•博曼的妻子因为读了《从地球到月球》,而对自己丈夫所执行的任务感到十分担心的时候,博曼不得不嘱咐她再读一读《环游月球》以感受胜利的返航!

    凡尔纳不仅用小说述说他对于技术发展的惊人的先知先觉,还借着他的主角来阐述成为20世纪主流价值的科学精神。《地心游记》中的里登布洛克教授说,“当科学开始说话的时候,那就只好闭口不言。但科学是从错误中产生,犯这些错误乃是必要的,因为这些错误逐渐导致真理。”而在《神秘岛》中凡尔纳最终完成了一幅群像,活生生地刻画了在20世纪叱咤风云的向自然挑战的科学家的多种面貌,也表达了他自己对于被科学武装的人性的理解:

    尼摩是一个完美的科学家,他通晓他那个时代的全部技术科学和基础科学,掌握了这些科学给予人类的全部力量,这位单独行动的学者达到一定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使他蔑视比他卑下的人类,甚至企图主宰人类,但又一直爱着这个人类。他要反对的不是整个人类,而是那些奴役他的人。他只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剥夺人民独立的宿敌所进行的搏斗中,才使用他的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威力。

    阿龙纳斯教授与直接探讨自然现象的尼摩恰恰相反,他的学术风格具有“某种刻板的特点”,这种特点被他那位能背诵各种术语、却不知所云的助手康塞尔的“纯机械性记忆”衬托得更加突出,最终他只能在大自然的现实中找到他那过于乏味的学识“所缺乏的灵魂。”

    巴加内尔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学者,他通过坚持不懈的探索,对面临的问题找到一种近似答案,他既坚韧不拔,又粗心大意。科学家们往往因犯错误而误入歧途时,也会像巴加内尔那样责备自己是蠢驴;而一旦找到答案,他又可能认为答案本来就很明显。

    赛勒斯亚密斯是个工程师,是个“战斗派学者”,即首先是个实干家,然后才是个科学家。他以“极大的聪明才智”去应用他掌握的知识,并引导这一小群人去完成令人惊异的事业。

    从这4个凡尔纳创造的角色里面,我们不难看到20世纪众多科学家的影子,这提醒我们凡尔纳不仅是一个科学与技术发展的预言者,还是一个人性的洞察者,他不仅是20世纪众多技术的先知者,也是人类历史上从所未有的整个科学时代的先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