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与死亡

死亡意味着什么?
我先给出一个简单的模型:
一个木头箱子,从箱子底面,伸出很多长短不一的木杆,每一根木杆,都是某个时刻从箱底伸出,缓慢延伸,上长到十公分左右,就缓慢往下缩,最后缩到箱底面,就消失不见了。如此,整个箱子,不断有三三两两的木杆伸出,也不断有三三两两的木杆下缩乃至不见了。不要管是谁躲在木箱底下,指挥这些木杆伸出伸进,我们只需要假定每一个伸出的木杆,和过去伸出过,但目前已缩回去的木杆,毫无关系,每一根木杆,都是完全独立的,不决定任何其他木杆的伸出伸进以及速度与长度等等等等。
就是这么一个木箱,是的,就是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木箱,永远只能看到这个箱子里面,有这么些木杆,直到把戏被玩腻而收场。

这就是对“何谓死亡”的一个可能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是错误的,因为,它违背了我们对于世界、对于人类历史的,哪怕是稍微深入一点的观感:我们的世界,还不至于如此无聊透顶。

好,现在假设你能够同意我对上面答案的否定。
那我再编一个寓言故事:

一座富庶的城市,突然在街头出现一张传单,上面写着,一百年之后,该城将被毁灭,无人可逃。唯一的的求生之路,得爬上该城旁边的那座耸入云霄的无氏山,其绝顶之上,有解救之法。
很快,全城人都知道了传单的内容。大家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无氏山一直是该城人民世代传说中的角色,似乎从未有人爬上去过,因为,从有史以来,就传说山路非常艰辛危险,也有说非常美丽的,但就是没有人真正上去过,毕竟,城里的生活非常舒适,何苦去爬山呢?
所以,大家议论多方,有说这个传单是骗人的,有说传单内容可能是真实的,有说解救之法可能是咋样的,有说该如何爬山的,有说爬山路上会多危险的,有说爬山路上会多美丽的,有...
就这样,这个城市的人们议论了将近一百年,但一直没有人真的去登那无氏山的绝顶,而议论的人们也越来越少,直到一百年之后,再也没有人议论这个传单了。
因为,当年知道这个传单的人,都已经死了;
当时的城市也已经是一个新的更富庶的城市;
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无氏山的绝顶
可能有什么。

关于死亡的秘密,只对真正去爬山的人,有意义;而对于根本没有选择“爬或不爬”的人们,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只是局限在个体自我的范围而言的,对于个体自我所属的群体呢?死亡具有明显的意义。

生老病死,对个人而言,当然重要。但生老病死对个人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由此而领悟到个体在群体中的应有之义。
何谓个体在群体中的应有之义?
平常的自我,总是从自己这个个体出发,来做出理解:自己的快乐,自己的生存,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情绪...等等。但,这样的一个自我,是残缺的,在其作为一个人的本质上。
何以故?事实是,我,表达了一个人的存在,更表达了一个类的存在。我,具有作为一个个体的涵义,同时也具有作为一个群体的涵义。正是基于这个群体的涵义,我们对精神性的追求,才是有意义的,才不是虚幻的。
那么,何为这个群体的应有之义?
非常简单,就是群体的生存与向上。
当我们能够有益于群体的生存与向上时,我们表达的就是这个群体的本质,我们一切的工作,不都是以此为终极目标的吗?
当我们已无法为此事业做出贡献时,例如,自己开始衰败,开始陷入对死亡的恐惧,...这时的自我,已经无法继续作为这个群体的任务执行者,那么,基于个体在群体中的应有之义,他就应该退出,设若他不能向群体做出美好的祝语,那么最起码,他应该彻底离开,以免把恐惧带给易感而怯弱的尚能行走的人们。

正是基于这个原理,几乎一切的精神先知,都教导人们:
对于去世者,应该庄严送行,而不要悲伤;
对于挣扎于死亡恐惧之中的人儿,应该予以开慰,尽量以快乐来抵御他的恐惧对人群的侵袭;
对于受到疾病蹂躏的人们,不要哀怜,因为能做的,就是希望他能够平静接受痛苦,疾病就是我们每个人离队的仪式;
群体前进的队伍,永远都要保持快乐和前进,为此目的,要尽量减少公众视野中的悲惨场景,所以公共的媒体和人群的话语中,新生儿的内容永远远大于死亡的内容,尽管每天这两种事件发生的频率几乎一样多;
当然,对于已经离队的人们,无论是否在世,尚在行进队伍中的人们,应该保持最大的尊敬,同时,也保持最大的警惕:离队者的哀嚎,不许可感染我们的士气。

这就是我们每个人,于群体的应有之义,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领悟到此点。实际上,每个人最终也将不得不接受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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