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与日志

慧能声音一沉，转入正题：

诸位应该已经了解到，我能够来到此地，与各位相聚，是经历了诸多劫难作为因果的。下面我将表述的禅宗心法，也是先圣所传，而不是我慧能自行知晓的。诸位如果希望能够领会先圣心法，就务必请各自净心来听，以期和先圣们一样得到开悟。

慧能为什么要在表述心法之前，先花时间讲自己求法的故事呢？无它，展示一个例子，这个例子是不是与慧能有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你一个观看佛法自然发生之历程的机会，而在座的每一个修行者，孜孜以求的，不正是某一个自然发生的历程能够在自己身上发生吗？这就叫“示道見性”，用一个真实的例证，来展示，道，在这世间人内中的发生与作为。

接下来的所谓叙述心法，绝对不是告诉你诸如“1+1=2”、“太阳系由九大行星组成”此类的简单知识传授，因为简单知识传授的前提是，说话的人之所指，与听话的人之所想，是简单一致的。我说“太阳”，你就知道是那个白天天空里明晃晃的那个东西。而精神之知识，则是人类最高等的知识，其基本前提，说话的人之所指，与听话的人之所想，要达成一致，是需要比单纯的指向外物而获得类似感知（例如，指向太阳，这样一个你我都可以抬头看见的同一个东西。），更为强大的精神认知作为，来提供基础的，这就是慧能之所以强调，“各须净心闻了！”。

所以，诸位，我们只有以一种自己真正开始精神之跋涉的情态，才能进入下面的阅读。

慧能说：
诸位，大智慧，世间人在本质上都是具备的。只不过世人心迷，不能自悟，所以还得花功夫去修行，去求得大智慧。最常见的，就是去求师，希望有开悟的人，能够向自己展示大智慧，从而有助于自己恢复自己的本性。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局势：开悟者也好，愚人也好，智者也好，只要是一个人，其内在的佛性不可能有差别。而之所以不同的人表现相差如此之大，只不过就是迷与悟的差别而已：迷即为愚，悟即成智。

其实，慧能的这个立论基点，仍然不是最终解，但，对于某一部分人而言，却是一个极端有效解。
那么，何为最终解？这个问题完全可以保持开放，也就是说，我们暂时并不需要知道最终解是什么，我们只需要知道各种已知的解，分别能够产生什么效用。实际上，最终解是不可说，而只可证的。

慧能在这里给出的基础答案，“愚也好，智也好，只要是一个人，其内在的佛性不可能有差别。”也正是释迦牟尼所给出的基础答案，这个答案把一个可能性绝对化，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就佛性，或者干脆通俗地说，我们每个人本来都是佛。这样一个被绝对化的结论，来自我们对自己作为人的所谓本质的假设：我们本质上是具有佛性的。
这个论断所表达出来的叙述态度，实际上是站在未来的必然性角度，也就是说，至少，如果我们能够看到整个人类的未来，那么佛性，会是很多人的唯一趋向。
更进一步，“我们假设自己的本质是什么”本身，就是一项具有绝大效用的精神权能：我通过肯定自己是什么，来使得自己成为什么。
此一法门，对于一部分人是非常有效的，因为通过认定自己是什么，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实现自己的力量；次之，如果我们只是认定自己将要是什么，则只能带来次一强度的力量，因为我们有可能放弃自己很难达成的目标，但我们没法放弃自己的“本质”。不管这本质是源于自己的设定，还是源于世界的真相。

还有一种典型的答案，“愚就是愚，智就是智，愚者若求智，就只有通过努力学习来逐渐提升自己的智慧。”
这是现代社会的带着西方文化烙印的主流答案。这个答案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是唯一具有实际操作性的方案，因为这个方案，能够给出学习的逐步提升之操作手册。现代教育的基本原理，世间流行的励志、心理成长培训等等都是基于此一原则。
但，此一答案内秉了致命的缺陷：它在终极目标方面是开放性的，无法提供清晰的终极目标，而常常导致歧路纷然。
因为这样的逻辑是合理的：既然我们都处于前进的途中，那么我们将来的目的地是否一致，就很难说了，只能到时候再说。
确实，这世间关于人类终极目的，从来都是议论纷纷，无从有定论。因此，这一典型答案，是反映了世间既成实况的。也就是说，这一答案，面向的是过去和现在，逻辑上，无法涉足未来。而前一个答案，正是反过来，站在未来回头看的一个预断。
因此，这一答案的效用，一方面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易于操作的；另一方面，则是缺乏清晰的，或者说，逻辑上坚强的目的。

不过，究极而言，到底是人本身禀赋了佛性，还是说，人只有经过一番努力才有可能成就佛性。这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大问题，但，却不是一个根本问题。
说这是一个大问题，是因为慧能此一系禅宗法门的立论因缘在此；说这不是一个根本问题，是因为这终究只是一个法门，而非本体的问题：人的本质，从不同的方向看，是不同的；甚或，人的本质，这个范畴本身就只是技巧性地成立着。从来就没有一个恒定不变的所谓人的本质存在过。人，不是什么，而只是成就什么。因此，这只是一个属于人的自由意志的问题。
但，这样一个所谓自由意志问题，其实是从属于这个宇宙的，因此，这里唯一可成立的是，宇宙或世界的本质。而这，是不可说，而只可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