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斋.4

现在,是一个高度抽象的范畴,为了便于接引,下面回到具体情景中,来说明。

现在,假设你是在娱乐,或者与艺术有关,那么,你的这个“现在”,就蕴含着一个重大的内在困惑:哪样东西是实在的呢?我现在的愉悦感,还是我内心的感动,还是意志的变化,还是自我气质的改进,还是我整个人生的改变?最大的困惑就是,以上选项,越是往后,越是不靠谱。那么充斥我的“现在”的这些内容,基本令人看不到稳固下来的意义!
例如,我们看小说家卡佛在Paris Review对他的采访中说的这段话,就很诚实地表达了最一般人们的真实感受: 

“……归根结底,对制造者和消费者双方而言,艺术只是一种娱乐形式,是吧?我是说从某种程度上它和打桌球、玩牌或打保龄球是一样的,我想说它只是个不同的、层次高一点的娱乐活动。我并不是说它不包含任何精神养份。当然包含。听贝多芬协奏曲、在梵高的一幅油画前驻足或读一首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诗与打桥牌或打了一场得了高分的保龄球所获得的快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艺术总归是艺术,但艺术也是一种高级的娱乐。我这么想有错吗?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二十几岁时,在读了斯特林堡的剧本、马克思•弗里施(Max Frisch)的小说、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的诗歌、听了一整晚巴托克的音乐和看了电视上关于西斯廷教堂与米开朗基罗的专辑后,我都会有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的感觉,你不可能不被它们影响,不被它们改变,不可能不因此而变成另一个人。但我不久就发现我的人生根本就不会改变,我一点也体会不到这种变化,不管它是否能被察觉到。我终于明白艺术是一个有闲暇和闲钱才能追求的东西,就这么简单。艺术是一种奢侈,它不会改变我和我的生活。我想我终于痛苦地认识到艺术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不会。我根本不信雪莱荒谬的鬼话,说什么诗人是这个世界上“不被承认的立法者”。什么样的个鬼念头!伊萨克•迪内森(Isak Dinesen)说她每天写一点,不为所喜,不为所忧,这个我赞成。哪怕即使有过,那些靠一篇小说、一部话剧或一首诗就能改变人的世界观,甚至人生观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些关于生活在特定状况下的特定人群的小说,也许有助于对生活的某个侧面有更好的了解。但恐怕也只有这一些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诗歌也许不同,苔丝收到过读了她诗歌的人的来信,说这些诗歌把他们从想去跳悬崖跳河之类的绝望中挽救了回来。但这是两码事。好小说是一个世界带给另一个世界的信息,那个目的本身是不错的,我认为,但通过小说来改变事物、改变人的政治派别或政治系统本身,或挽救鲸鱼、挽救红杉树,不可能。如果这是你所想要的变化,做不到。并且我也不认为小说应该与这些事情有关。小说不需要与任何东西有关,它只带给写作它的人强烈的愉悦,给阅读那些经久不衰作品的人提供另一种愉悦,也为它自身的美丽而存在。它们发出光芒,虽然微弱,但经久不息。1

要解答这个困惑,非常简单:你的现在,是你所拥有的诸种权能的工具箱,这个工具箱里面有哪些工具,每种工具的力量强弱,都不是由外界提供的,而是由你的精神位置决定的。那么,相应的,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一切精神后果,也就是衡量你这个“现在”的实在性的程度,都只是由你的“现在”决定,而不是由外界供给。

例如以下一些对比,我们完全不必考虑所谓境界的高低比较问题,而单纯只是从所考察的“现在”,对于此后的影响,是风过无痕,还是有作用,以及有多大的作用,是否可衡称的问题:

1,假设阅读同样一部小说,给甲带来的只是阅读时的愉悦,给乙带来的却是从此对事物的理解多一个角度。那么这只能说明,在阅读时的那个“现在”,甲的那个“现在”大体只出现了简单的感受权能,而乙的那个“现在”则还更多地出现了认知权能。

2,甲乙同时来参加一个老同学聚会,甲选择找人喝酒攀谈,乙选择坐在角落很细腻地感受与沉思。那么这两人的“现在”里面所使用的精神权能,具有很大的差异。结果很可能是,甲回家后倒床就睡,留给第二天的是又一场酒会的记忆;乙回家后久不能成眠,阵阵思绪涌来,非溢出而写篇日记不可,有了些许新的人生感慨,而在细微处影响到此后的处世态度。 ...

参见《意识、意念、观念、认识、思想的诸种作用 》节。

  1. 1. 小二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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