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的路径.2

科学的起源,有两个必要条件:
1,拿掉与人有关的东西,或者说不考虑有人参与其中的事件。当然,这是一个设定,在科学进入20世纪的时候,这个设定有了些变化,但在起源阶段,这个设定是很明确而必要的。
2,必须呈现行为的持续有效性,就是这个理解必须是持续有效的,这个持续有效性与一般所谓的可证伪性,有所异同。

这两个必要条件,也是作为科学研究者,所主要学习而获得的思维素质:1,客观看待事物的能力;2,通过实验或计算验证的能力。
这两项能力只是不同的工作程序,是相互深刻关联的:客观看待事物的能力,需要通过实验或计算加以检验;实验或计算需要你的insight作为方向指导。
所以,原理上,我们会看到,科学研究本身就是非常好的资粮,用于成长我们观照的力量。
问题是,普遍缺乏这种资粮的意识,更缺乏以此资粮转化为力量的经验。

【例】引力
现在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应该都听说过引力。其中少部分人甚至知道并演算牛顿的平方反比引力定律、爱因斯坦的引力质量惯性质量等效设定、引力场方程、宇宙演化方程、引力量子化诸种尝试、...等等。
但,作为现代科学的研究者,面对引力的基本认知态势,与3百年前牛顿被一个苹果砸到头时,是一致的。那就是,得揣摩这诸种表象的本质,是什么。差别只是在于,牛顿需要运用微积分来拟合演算苹果与行星的运动轨迹,而现在,我们得运用也就稍微高级那么一点儿的数学来演算黑洞上不得不面临量子化可能性的引力行为。
表面看来,我们的对象,是绝对与自我无关的,我们对它们的演算也好,观察也好,都与自我的意志和思维无关,不管我怎么看,实在是巍然不动的。
但是,我怎么看,在有效性方面,是有绝大之差别的,有的看法对一点,有的看法错一点,甚至,有云泥之别,我有可能把某一种人家辛辛苦苦演算得到的结果,斥为完全与实在物理无关的垃圾。
那么,这种有效性的差异,是怎么产生的呢?鉴于有效性是人类认知的本质目标,我们的有效认知本身,就是修行之一部分。

把有效的认知称呼为修行的一部分,似乎是脱裤子放屁,或者是无耻的掠夺行为:你无非是把任何普遍认可有价值的行为,都采摘到刷写“修行”两个大字的箩筐中去而已。
其实不然。
修行,是对人类行为的一个特定揭露视角,其本身带有特定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本身又是基于人类自从发展文化以来,所长期积累起来的一致经验和判断。在没有充分的证据颠覆,或者重新解释这种经验的情况下,我们最好认可或者设定,修行是对于人类行为的最可取视角。
在修行的视角下,有效的科学研究,如同其他领域的认知一样,都需要以入静为前提,籍由入静来凝炼我们的观照力量,聚焦于那些只不过就是简单的与人类自由意志无关的事物之上,例如,作为诸种表现背后的引力。
那么,作修行观,与不作修行观的差别,就马上显露出来了:
作修行观,我们会自觉运用自我的精神权能,在识的进境上,洞察自然之物。以此,有效认知,是自我的自觉。
不作修行观,我们就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养成的素质,在无力与有力的得失往复中,来求索,并期望运气。以此,有效认知,是自我的自发。
自觉与自发,对于精神主体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行为。

在有效性上更为有利,这说起来似乎是有点功利的选择:我莫非是在兜售某种科研秘诀?
所以,我宁愿换一种阐述方式。
修行,是我们采取面对自然做理解的情态时,最透彻的境界。也就是说,从科学到修行,是我们精神进境的必然归宿。
用道家的语汇,道理可以说得很简单,心与物合,初阶是自然科学以及自然哲学,高阶当然就是,道。
呵呵,写到这里,估计很多的人会说:道之类的玄学,飞来飞去,都是糊弄人而已,你以为把玄学的词汇嫁接到科学之上,就可以给玄学正身正名了吗?
不然,无论是称呼为玄学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甚至都不用去评价他们的价值从而导致分歧,我们只需要有一个基本的认同:历史上的精神学成就,无论如何,至少是表达了人类的期望,那么,我说科学为这一系期望提供了更好的机会和基础,有何不可呢?
所以,我在这里说,修行是科学的必然归宿,质疑、否定、嘲笑,大都会仍其旧,这只是关乎各自的眼光和判断,我有解说的兴趣,却无说服的义务。
而,我们都进入历史,自然就是最好的解说。

1.3,实务社会、人文科学类(经济、伦理、法律、政治、心理学、语言...)
与人有关的事务,在做了第一步的历史观察之后,就可以提出第二步涉及实务的论题了。
【例.1】
清朝农民的日常家用都是哪里来的?自己种和自己制作的占多少比重?非自产的部分从哪里得到?
从史料里面,应该能够得到这个问题的大部分答案。
这个答案里面,市集这个东西会非常凸显,普通农民的生活生产都与市集分不开。
再看清代的晋商,大量从事福建和恰克图之间的茶叶贸易,如此长途靡费的贸易,利润率到底多少?晋商们把茶叶运到恰克图之后,俄罗斯商人再转运到欧洲,又还有多大的利润空间?这宗贸易的长期兴盛,肯定了这里面具有合理的利润空间,那么这种国际贸易,对于清朝整个社会的经济具有何种意义?特别是,由此是否导致了福建茶农的某种程度的外向型经济的形成?
更多的经济成分的具体分析...
后续的问题就来了:
清代农村的商业发展水准,怎么衡量?这样一个商业环境和城市的商业环境有何区别?和当时的欧洲地区的商业环境又有何区别?从一个微观的商业市集,从它的规模与内涵分析,到清朝时期更大地域范围的商业活动的分析,如何来评价这个后来被认为是属于中国传统社会之末朝的经济发展状况?这样一种经济体质与同期的欧洲如何比较?中西后来爆发的冲撞,到底只是几万人规模的仗打输了,还是整个国家体质出了大毛病?
...
这一系的问题,继续走下去,随着你的兴趣,可以走向经济学、政治学、法学、...前提都是,跟随你的眼光和提问,捡拾到相应的史料,包括记载和遗存。

【例.2】
一百年前的1908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几乎同时死去。一百年后的2008年,考古工作者通过化验光绪帝遗体上的头发、衣服等物品,确凿地认定光绪帝是死于过量砒霜中毒。
这在政治上是个不小的事情,可以提出很多有意思的问题,而在伦理上同样可以提出很多好问题,例如,政治环境里面的伦理问题(世界各国的传统社会都充斥着亲人相残的故事),普通百姓环境里面的伦理问题(极端者莫若电影《狗镇》所提出者),...这都探讨伦理学心理学很好的基础。

表面看起来,针对一些事件,提出有意义的问题,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现在教育体制培养出来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一批一批地提交论文然后毕业然后成为职业论文作者...他们每天都是在做这件事,看起来,这样一种几乎日常化了的行为,与修行有何关系?
后现代主义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极端例子,或许有助于我们感受或领会到修行的必要性。

所谓后现代主义,正好是现代人文社会科学陷入无能状态的一个症状。
从19、20世纪之交开始,人文社会科学发现向自然科学看齐,是一个天然的突破口。于是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开始充斥类比于自然科学的概念,种种实验定量方法也逐渐进入。
但是,相对这个领域对象的复杂深刻性而言,借鉴自自然科学的工具或观念,都显得过分幼稚,使得这个尝试,并不如人们所预想的具有那么摧枯拉朽般的爽快成就,而随着知识分子整个阶层,在现代社会被演变成一个职业阶层,而不再是知识领域的绝对权力阶层,使得现代知识分子充满了失落。
于是,这双重的失意,导致了所谓后现代主义作为一个社会情绪的出现,对于自我无能的情绪。这种情绪的表达方式,就是对现代的批判、解构...一言以蔽之,就是后现代。
后现代的思想武器,源自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等一系的批判性哲学,这一系哲学,表达了20世纪初以及上半叶哲学的焦虑,一种为现代哲学寻找出路的焦虑。
实质上,现代哲学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尼采亲力而为试图一举打开的出路,就是超越哲学一贯所属的认知层面,浸浸然进入体证的畛域,也就是东方传统所富有的修行的领域,但,尼采一脚踏进去后,发现脚底空空然,他缺乏修行的传统和经验,以此,而疯了。
另一条,则是以维特根斯坦为代表的尝试,就是试图从科学的门进去,掘入科学的根底,以此为基础,重筑哲学的根基。这一个方向,对于大部分现成教育体制下培养的哲学家而言,太难了。只剩下少部分人,被挤进所谓科学哲学的范畴,时不时还受到科学精英们的嘲笑。

因此,基本上可以说,现代哲学远未成功找到出路,这实际上导致了几乎所有的人文社会科学陷入深层的焦虑和空虚。
何以此言?因为在人文科学领域,每一个地方都需要一把哲学的小手电,这把小手电如果是预制订购的还不好用,最好还得是自己走夜路的过程中自制的。没有这么一把称心小手电的人,要行走在人文哲学领域,根本就只能是一个可怜的瞎子,除了生产垃圾,别无用处。

说到最后,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如何处理人文社会领域具体实务、哲学思想、修行这三者的关系问题。
前面一大坨,试图说明了修行的必要性:因为哲学、思想找不到健康的出路。
那么修行就能够解决这个出路问题吗?

修行,正是任何思想或哲学的唯一出路。
何以故?
因为我们的思想也好哲学也好,都是我们人类一个特定功能的结果,而我们这个功能的改善不可能依靠它本身的例行运作来实现,而必须通过修改这个功能本身。
打个比方,一辆汽车跑了一万公里,我不满意它的性能,那我是继续让它再跑1万公里,还是改装更好的发动机,就能改善其性能呢?
利用这个比方,我是想指出,一旦我们思想,上帝是否发笑不用管它,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遂行一种特定的功能,这种功能,能够有效地区分日常中有思想的人和没有思想的人,从而具有深刻的心理学意义;甚至可用来区分人与动物,从而具有无可辩驳的生物学意义。尽管我们还无法在现有生理学或神经科学的基础上,来界定这个功能,但在这里,我们只需要肯定其存在性,足矣。
那么,这个功能的目前形式,具有多大的稳定性呢?很遗憾,当我们阅读古代思想者的文字,至少2000年的稳定性是毋庸置疑的,就是说,今天我们的思想,与2000年前相比,并没有实质的超越,这就深刻地说明了这个功能的稳定性,反过来,也就说明了思想,在此功能的范畴上,自身无法超越自身。

历史在向我们给出庸常事实的同时,幸运的是,也向我们指出了希望。这就是历来人类所做出的超越性努力,这就是修行的经验。

修行与思想的差别,在于:思想针对的是思想的内容,修行针对的是思想的功能。这就是整个问题的谜底。

何谓思想的内容?比方说,伦理的标准如何建立?这个问题,就属于思想的内容,而我们要执行思想,就是要针对这类问题用功,去想。
怎么个想法?人类思想的经验告诉了我们很多,例如从生活中去归纳,从既有原则起做演绎,从个人感悟中做阐述,等等。
凡此,即是所谓思想的一般程序。就是我所谓的,思想针对的是思想的内容。

何谓思想的功能?就是人类的特定生理机能。我们思想所受到的约束,终极而言,是受到来自我们生理机能的约束,正像黑猩猩不能思考人生,就是受到它的大脑能力的约束一样。而修行所指向的目标,就是我们的这一项生理体质。
历来修行所讲求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变化气质,而不仅仅是思想的圆熟。因为站在修行的层面来观看的话,思想的圆熟,并不具备实在性的意义,再通畅的叙述,也只是一个浅层的思想完备性,而思想的完备性,根本不能说明其具有发生性,也就是能够本质地推进思想的能力。
实际上,在思想史上,我们也能看到诸多的例子,极为圆熟的思想,于瞬间崩溃,或者潜默中滑向僵死的沟壑。无它,思想者气质不能跟随思想的演进而发生根本的变化,就越来越把思想寄托在语言之宫室上。如此堂皇的建筑,充斥了人类的整个思想史。

现在又回到了在1.2节里面谈到的同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可以期望从功利的角度,来赋予修行一个必要性的意义?
就是说,如果,且不评估其可能性,我的立论是,修行能够提高思想的能力,从而普遍地化解思想的困惑,无论于人类是多么深刻的困惑,那么,我们基于此缘故,而转向修行的路径.
不然,作如此想,仍然是无法开始真正的修行的.
正当的出发点应该是,你尽可以把修行,视作你在儿童或青少年时代明显行进中的精神发育的一个承续,一个在你的成年时代,仍然得以有明确轨道而继续的精神发育.
回到这个角度,就能够提示我们,该当如何基于自己的某个专业经验,而遂行精神的修行.

儿童或青少年时代,多数人可能缺乏对于自然科学的启蒙,但是,必然富有对于人文社会问题的启蒙:
你对自己与他人的关系的重新理解,你对社会的理解,你对人与人之间种种现象的理解,你对文学\艺术\...等等人类文明文化现象的理解,...那一切,都被反映到了普通人都有的,儿童或青少年时期的疑惑\苦闷\躁动当中.
然后,假设你现在已然20多或进入30岁了,你对那些事物的理解开始稳定下来,一般这也就意味着,你的精神发育已经完成某个阶段,停滞下来了.
然后,假设你除了拥有个人的成长经历之外,开始通过阅读和其他媒体途径,而获得更为丰富,同时也更为抽象的,关于社会人文的经验,甚至,能够涵盖某个专门领域的人类几乎所有经验,那么你在此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仍然是理解.非常类似于你的自我成长过程中的理解问题.
实际上,一般的情形都是,你会采用类似的稳定的理解程序,来理解在阅读或其他媒体所提交给你的这类问题.
[例]
面对经济学问题,你可以引用算账的经验,引用交易\谈判\对弈的经验,引用管理的经验,...
面对社会学问题,你可以引用旅行的经验,引用过节的经验,引用社交的经验,引用家族关系的经验,引用街道的经验,...
面对心理学问题,你可以引用算计的经验,引用应变的经验,引用测试的经验,引用个人情绪的经验,引用社会工作的经验...
...
很少有人,能够在这类理解性工作中,能够自觉体悟到,从儿时的困惑,演进到成年的世故,再演进到思辨的澄明,还需要何等的演进呢?
这就是从事实务性人文社科工作者,最可几的出路.

在进入1.4之前,插一句.
会有人问,那么到底怎么修行呢?
具体的修行方法,同样需要分类,以适应不同的入门者,但修行方法的一致性,要大于个人工作领域的一致性,也就是说,大体上,对于三大门,智识\行业\敬爱,每个门里面的修行方法大体是一致的,只是这对应的三大类修行方法,相互有很大差别.
当然,进一步对于每一个人,其不同的生活阶段与日常状态,都应该有不同的修行方法,这时候,修行方法的调整,主要地依赖于这个人的性情和境界状态,而不是这个人的专业领域.
所以,要讨论修行的方法,我打算只在三大门类的名目下进行,更具体的,对于不同种类的人,不同的性情与境界,则有待未来,还不是我目前能力与精力范围内所可以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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